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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春天在曲阜
  来源: 海容在线    作者:  海容                 】    

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
 
    知道山东有个曲阜和曲阜有个孔圣人,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因为那时我的任课老师武先生是山东人,刚好他要调回鲁西南工作。记得临走时,我去送他,他很依恋地拉着我的手说:“海容,长大了来山东做客,山东曲阜有个孔圣人,他是大教育家。”那时我还不太理解惜别之情,也不太懂得大教育家的含义。后来,“文革”开始,砸烂四旧,再后来批孔,我才知道孔圣人其人。虽然武先生临别时说得的孔圣人印象,在我以后逐渐长大的记忆中慢慢冲淡,但大教育家的话还一直记住。“文革”后期读《中国哲学思想史》第一版时,还有孔子是教育家云云,到了再版时,这句话也一笔抹去,心中很觉不平,从此也怀疑修史、著书者不媚俗不趋炎附势者少矣。再后来读经史,阅《论语》,方知孔子登东山而小鲁,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胸襟,及传道解惑授业诲人不倦的学风,于是又渐渐长胖了武先生临别时的赠言,去孔府,拜谒孔圣人。
    去年四月,我随山东的李先生去济南,公务之余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参观了曲阜的孔庙、孔林、孔府。刚好算来,是我和武先生分别的30整年。30年人事沧桑,我是无法在茫茫人海中再找到武先生的,但为了他留给我少年时期的一句临别赠言,我整整期盼了30年,而且是带着不惑之年的沧桑来到曲阜的,来到中国教育的发祥地--孔子的故乡。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   二
 
    曲阜现在已成为孔子的代名词,它原是鲁国的都城,后是县城所在地,因为曲阜因三孔(孔庙、孔林、孔府)得名,因此常将三孔统称为曲阜。实际上明朝正德年以前,曲阜和三孔是严格分开的,一个城外,一个城内,两处相距10余里,并不在一处。明朝正德6年,农民起义军刘六、刘七攻占曲阜,将县城之外的孔子故里作为屯兵的地方,尤其把孔庙用来做喂马之地,引起了明政府的高度重视,干脆将曲阜县城迁到孔子的老家,用来保护三孔,才形成了现在的格局。所以曲阜和三孔意义上已经无法分割。
    三孔占地850余亩,可以说是中国受封最大的一个古文化遗迹。孔府大门两侧明柱上,是清代大书法家纪晓昀手书的“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,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”的对联。这个世代享受荣华富贵的一品大员官邸,恐怕孔子一生也未想到他的后人有如此殊荣,他的子孙能达到如此的富贵。
    孔庙、孔府宋以前实际上是个设教讲学的地方,杏坛本身就是孔子的讲学之所。孔子死后,鲁哀公念及孔子传教讲学和为鲁国图存救亡做的贡献,才打破规矩下令将孔子居住的三间草房改为祀庙。对此孔子弟子们还一肚子意见,认为鲁哀公在老师活着的时候不加封,死后送伞享受三庙,纯属做样子。孔氏后人享此封赏后,又在庙旁建宅,才形成了现在府庙一体的格局。但教书人,立业之本是传教,孔子后人守庙建宅,仍不忘祖业,继续传教讲学。孟子、颜回等后人均在此传教受教。到了汉唐魏晋,孔学在历代子孙的努力下,桃李满天下,加封祀者也逐步升级,由君升侯,由侯升公,但此地仍为授业讲学的场所。曹魏时期,孔府房屋扩大了几十间,其“广为屋宇”的目的,仍为“居学者”。一直到宋朝仁宗宝元年间,才改变了他的初衷,由住宅学府改为了官府,形成了中国第一家私宅与官衙不分的府地。这是典型的中国封建家长制政权的代表。明代大学者李东阳,内阁首辅严嵩都在此为这所府地督工监造过,两人还把自己的女儿、孙女嫁给孔府。就连至尊的乾隆皇帝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找个永世富贵的人家,也选择了孔府,至使孔府占地240余亩,九进院落,厅堂楼所达460余间,仆人多者达700余人,分享祭田3000余顷,年收入加上卖官所收白银多达几十万两,但可惜的是,孔府将传教的祖业丢掉了。虽然孔庙、孔林、孔府到处可以看到“先师尼父”、“大成至圣先师”的赐扁,但他已经属于过去的辉煌,成为孔子后人受封的资本。  
    孔子是传教者,是大教育家,正因为这样他才受到历代的尊重。尊师重教,这是东方文明的重要特征之一。康熙大帝去祭孔,见墓碑上“大成至圣文宣王”的字样,皱了皱眉头,不愿下跪。站在一旁的孔尚任看出了康熙的心思,一朝至尊的天子怎么可以拜王呢?他来祭奠的是老师而决不是王!多么庸俗的加封哟!孔尚任让人用黄绫将“文宣王”蒙上,改成先师二字,康熙才下拜祭奠。富贵与庸俗是孪生姊妹。就连大宋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女真族,靖康之耻后,入主中原对孔庙也进行了扩建。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,戎马一生,但他的后人要求孔庙建制要按皇宫的规制进行,要在四周建角楼。对于崇高的敬仰是超越任何金钱、权力之上的。野蛮与文明也只一墙之隔。孔子由文化意义上的崇高到其后人富贵上的媚俗,这两个极至都与历代统治者有关。
    孔府的二门内有个“白话碑”,记载了朱元璋与孔子55世孙孔克坚的一段对话。据说为了这次对话,朱元璋两请孔克坚才请动,原因是孔克坚认为自己是圣人之后,压根儿就没把这个泥腿子皇帝放在眼里,但对话后,孔克坚一改初衷,坚持要立这块“白话埤”以示后人。那么孔克坚为什么要立碑?朱元璋又对这位圣人之后说了些什么?根据“白话碑”的记载,朱元璋的大意是说:“你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,你家里不读书是不守你祖宗的法度,这如何中?你家里再出一个好人呵不好?”这是一个伟大的君主,他在向孔子后人提出一个不仅是孔家乃至中国都值得思考的问题,重视教育,培养人才!孔克坚怎能不服?
    乾隆皇帝8次去孔庙祭奠,但他的行为目的,绝对不会有朱元璋想得那么深,那么远。充其量只是想到了满族的长期统治而已。乾隆说:“岂为卿家荣幸独,崇儒雅化宗环瀛。”是啊,再富不过帝王家,而况孔氏的富贵还都是皇帝给的呢。更重要的是“雅化”国民。就文化意蕴上说,精神的东西可能更贵于实物的,没有形而上的追求,形而下的满足总是短暂的。
    教化是立业守业之本。刘邦一代枭雄,在挥戈征战中,对前来投靠的儒生不屑一顾,甚至当众污辱,将人家帽子当尿盆用,一旦当了皇帝,他就知道了守业的艰难,就不得不发出“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”的感叹。在临死前,他从江苏故乡回关中的途中,专门去了曲阜,正式向儒生问道。他是中国第一位去孔庙祭孔的皇帝,可惜临死将悟,一切是否太晚了?不过61年后,他的传人刘彻完成了他的遗愿,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,将孔学正式搬上了中国统治思想的宝座。没有规矩,也就没有方圆,一个民族,一个时代,没有一个主体思想意识的伸张,也就成了遍地的流水。任何一个有作为的政治家追求的终极目标,无非是守业,安民富民,至于如何才能万民归顺,让民安居乐业?这里教化问题可能是前提。汉末战乱,曹丕即位的当年即去修复了孔庙。唐高宗李治、玄宗李隆基都先后去孔庙祭拜过。宋朝7修孔庙,明朝21次修茸孔庙,清王朝14次修缮,每次耗银都在数万乃至十数万两,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尊孔,他从形式已经转化成了一种精神。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      三
 
    孔子学说及思想历两千余年而衰,这除了历史的原因也有其自身的问题。据说唐时孔氏在修家谱时,请了当时一位高僧断相,恰到77世孙这儿是一猴抱桃,卦相上说可能要衰。恰巧77世孙孔德成是属猴的,又离开了大陆,这有点缩命。但从文化意义上说,孔学衰落的主要原因是后继无人,学说禁止不前,没有发展。孔庙中的“四配”,除了孟轲的《孟子》、孔汲的《中庸》其余二配都无思想传世。十二哲中,除朱熹外,很少有著作教化后人。孔氏传人中,有成就的文化人很少,有成就的教育家就更难找。孔林占地290亩,历时两千五百余年,长眠在这里的孔子传人不计其数,有碑碣的就达3000余块,但就文化人来说,唐前皇帝只是祭孔尊师,加封的少,孔府还发奋为学,汉时出了个经学家孔安国和“建安七子”之一的孔融,东晋出了个孔衍。漫长的唐、宋、元、明,孔府几乎没出什么文化人,而且这是中国文化最发达的时期。清代孔子旁系67世孙孔继涑被判刑除籍,才10年不出住所,发奋治学,弄出了个《玉虹楼碑帖》。湖上村的庄户孔尚任出身寒门,又非嫡出,写出了《桃花扇》。孔子这个文化世家出不了文化人,究其原因是被富贵淹没了。孔府顿饭千金,一套餐具400余件,一个宴会190道菜,谁还有心思读书做学问?棺木要福建的紫杉,油漆要上62道,纸扎要180项,旗幡要34种,袭封的各种头衔要12种,亭、楼要11种样式,棺椁上放碗水,数月练平稳,耗银元11000万元,钱19000万余吊,何等的气派。更有甚者,72世孙孔宪培夫人过世,葬礼准备了两年零3个月。这也许又是一种文化,但孔子绝对想不到。因为他当年的葬礼也只不过来了几个弟子心祭一番,甚至连坟堆也没有堆起来。任何事物由崇高走向庸俗,也就失去了他的生命力。
    孔庙九进庭院,九重庙堂,正殿九开间,重檐九脊,黄琉璃瓦铺排,两庑黄瓦剪边,全都是皇家气派。紫禁城的五重门,这儿的大成殿也是五道门。大成殿前的18根汉白玉石柱,雕尽了传说中的1296条团龙,就连金銮殿也没有。据说乾隆8次来孔庙祭孔,每次都想看看这些蒙上黄绫子的大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,但每一次都被孔府巧妙地拒绝了,因为超过了万岁爷的金銮殿,那是不得了的事。据说孔尚任当导游的那次,乾隆又要揭开黄绫,孔尚任连忙说:其实柱子雕的全是龙,你是真龙,那些都是假龙,怕二龙相见有什么不祥之兆,因此你每次来都用布蒙上,其实你一定要看也无妨。乾隆闻听此言只好作罢,致死也未见到柱上刻的东西。这种斗富的心理孔子一生也绝对不会想到。孔子是中国文化的导师,孔子后人这种斗富夸富的心理在当今的国人中,几乎到处可见,忙于吃喝,忙于斗富,这对于一个民族的发育不是正常的。孔庙中的13碑亭收藏了唐、宋、金、元、明、清、民国7代53幢祭奠碑,孔府后厅7块御制碑,有道光手书的,有慈禧手书的,充分展示了孔子作为一代圣人,加封追谥、祭拜的荣耀,可是当你走进杏坛旁的奎文阁,你会被这座全国十大藏书名楼而没有一本书感到惊诧。杏坛是孔子讲学的地方,奎文阁是孔庙藏书的地方,藏书始于宋至道三年(公元997年),当时殿中丞方演奏言:“兖州曲阜县西的文宣王庙有书楼,而无典藉,请九经及先帝御书”。这年9月,宋真宗皇帝给了奎文阁儒家九经和宋太宗御书157卷轴,这个皇家御封的藏书楼到了明代图书猛增,不仅收藏,还供应孔子、孟子、颜回的后人们及县学的诸生阅读。不知何时奎文阁书不见了。读书人家没有书,藏书楼里不藏书,那也只好卖“孔府家酒”喽。
    与三孔现存的皇家气派比,还是孔子的故居小院好,它较贴近真正文化人的生活。故居中有个“诗礼堂”,据说一次幼小的孔鲤路过这里,孔子问儿子,学习《诗经》了吗?孔鲤小心地回答:没有。孔子说:“不学《诗经》怎么行?怎么和人交谈?”又过了几天,孔鲤再度路过这里,孔子问:“学习《礼记》了吗?孔鲤又小心地回答:“还没有”。孔子告诉儿子,不学习礼仪是难以立身做人的。“诗礼堂”后有一眼井,乾隆《故宅井赞》饮水拜师就写在这里。井的东面是“鲁壁”,是孔子九世孙孔鲋躲避焚书坑儒藏书的地方。孔鲋冒着杀头危险藏下的《尚书》、《礼记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等,现在的奎文阁竟然一无所存,这是一种文化的进步还是退步?
    孔府毕竟是个世代富贵之家,文化遗存还是很丰厚的。比如商周和汉代的青铜器“十供”、“五供”都是稀世之宝。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的《三圣图》、晋代顾恺之的《孔子、颜子二圣画像》、郑板桥的《竹兰图》都是稀世之作。据说《三圣图》整整花了赵孟頫的一年心血,图中衣纹皱折里,是一部完整的蝇头小楷《论语》。直径30公分的鲁壁和《孔氏谱牒》均是稀世珍宝,墨宝题碑也较多。
    逝者如斯夫,这座精神丰碑靠人们将他立起来,更需要人们的护卫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                  四
 
    中国文化的退化仅仅从孔学的衰落可窥一斑。近现代的打倒孔家店及批孔批儒,是否强壮了中化民族自己的文化母体?好像不尽其然。至于对打乱秩序,影响生产力发展且不论,就文化方面的破坏确实是空前的。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建设不能失掉自己的文化母体。多年来我们似乎一直在谈文化的继承与发展问题,但破与立并非一朝之功。上下五千年,汤汤众生,对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问题,张说这样,杨说那样,大家就像夏季海滩上的竞泳者,争说不一。假如一人爬上岸,蓦然回首,觉得实在荒唐,那么理论的意义可能就进入了理性的阶段。就群体意识说,孔子的学说错了吗?在探索人自身、人与群体的关系上,他应该是第一个爬上岸的人,因此也才有“登泰山而小天下”的感觉。但就其形而上这点论,孔子又太实了。梁武帝时,洛阳子弟,中国二代佛祖神光去向达摩问道,达摩问他为什么要入佛门?神光答:自己遍读中国经史,觉得四书五经只是解决了人文规范问题,而没有解决人自身的开悟问题。这话道出了孔子理论的不足。也引起了东方学子对孔孟之道的困惑。
    近现代西方哲学入注中国,西方哲学大都是伴着新生的资本主义成长的一种行为科学,它更实,更接近人生,因此也更容易被人接受。涌入中国本土后,像洪水猛兽,被世人吸收。一是因为它具有较强的针对性、实用性;二是面宽范围广,传播迅速;三是面向全体民众,是为人的哲学;四是没有单一服务群体的倾向性;五是带有很强的民本、民权和民主意识。相对孔学来说,它更广阔地服务于众生。这样孔学只为封建统治者服务的单一性,比起西学的力度就弱化的多了。面对西学的涌入,中国失去了自己的文化母体,但新的文化体系又因为没有巨匠的出现而一时无法构筑,这样继承与发展问题都没有解决,只能靠简单的标语似的口号短时期内轰轰烈烈导引着文化的走向,结局可想而知。神光是在探索中国母体文化体运中的发展问题,我们在研究什么?
    近现代,主义谈的多了,但问题研究的少了。据说宋理宗决定将王安石请出孔庙的理由是:王安石说“天命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,其宜从祀孔子与庙庭?黜之!”可见人类文明形态的进程,不是以破坏推进的,更重要的是建设。孔庙、孔林、孔府,从建筑学上是积累,从文化学上是积累,从氏族、民俗学上也是积累,由此也才有现在的弘篇巨制。试想,如果孔林中经常有人牧羊放猪,经常有人伐树,那它现在绝没有4万余株树木和9千余株国家一、二级保护的古木的“活化石”博物馆,更没有3千多块碑刻。孔庙如果明弘治年间不保护,继续让起义军造反,那绝没有现在的规模。美国的学者赞叹“孔氏家谱是全世界最悠久,最完整的家谱”。但是为了《孔子家仪》,孔子67世孙孔断汾以欺君之罪,充军客死伊犁。近人康有为在《修茸洙水桥碑》文中,有这样几句话:“丙辰八月谒圣林,殿寝残破,思耶路撒冷、麦加之陵壮严为感叹,而国人所捐修者惟佛寺道观。过七年癸亥年再谒圣林,金碧璀璨,焕然一新。闻为孙稚筠太守捐金二万所修。书此碑以风当世。”第一次来孔林回来后,康有为即上书《致总统总理书》极力提倡尊孔。在激进运动风行时,惟独而不批孔的,可能要算郭沫若老人了。任何文化都需要积累,都需要保护它、建设它。
    孔子说:“吾道一以贯之。”作为文化现象,我们是否也应该反观诸已,认真思索一下守业与创业的问题?
    孔子说:“德之不修,学之不讲,闻义不能徙,不善不能改,是吾忧也。”孔学的辉煌已经属于过去,我们拿什么留给后人,这是游曲阜瞻三孔最大的感触。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1998年9月于山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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