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读《无罪判决》

雷  达

    看了长篇小说《无罪判决》，若问有何感触，便是引起了我对人网、法网和天网的一些联想。人要生存、发展，就离不开各种人际关系；故有“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”的著名概括。这些社会关系也就形成了人之网．没有哪个人能离开人之网生活下去．但是，人网也有正常与非正常之分。正常的，当以社会和人生的进步，发展为前提；而掌握公共权力者为已谋私利，以巧取豪夺和贪污腐败为目的、以互相利用和狼狈为奸为基础营构起来的关系网，可就属于恶性之列了。腐败分子就像毒蜘蛛，精心织造一张张能量极大的网，吮吸着社会和人民的血。

    近年来，“集体腐败”，串案、窝集陡增，正是这种恶性“人网”肆虐的结果．要制服这种畸形的“人网”。只能靠法网。法网是维护社会平衡的强力手段．然而，法网的严整、科学程度，又取决于一个社会的法制健全程度，当此现代化建设和市场经济的特殊转型时期，法网常显出漏洞、滞后的问题，不时发生“法网”斗不过“人网”的窘境，就像《无罪判决》里一度出现的情景。最终自然还是魔高一尺，道高一丈，法网压倒了“人网”，但那是付出了何等昂贵的代价啊。不过，“人网”再嚣张，最后还有个天网在等着它。天网不是指唯心主义的听天由命，而是体现为人民的意志和规律性的东西，是一种在更长时空中里起作用的制衡力量。书中郝哲遥的垮台，就含有某种天网的力量因素．

    在《无罪判决》里，法网的力量确乎显得被动，而畸形的“人网”却甚嚣尘上．新上任的女纪委书记秋原。本是有名的“女煞星”，反贪很坚决，以出手狠著称。但她在江城遭受的阻力却是难以想象的。她刚一上任，市委书记郝哲遥就精心布置了一个“老同学聚会”，借老同学面子施加压力，她虽心存疑虑，也没法不参加．紧接着，前纪委书记，重要“人犯”石寨从监狱给“放跑”了，失踪了，她想弄个明白．居然到处是推诿和敷衍．她决心要重新审查兴江公司的集资案，尚未出手，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，招来了无穷的麻烦和威胁。兴江和华光两家有牵连的公司，忽然在市委支持下向希望工程大搞捐赠，大树慈善家形象，以掩盖罪责。与此同时，两个面貌酷似的女子冒了出来，都自称是石寨的女儿，都说刚从美国赶回

来，都自称名叫石岚，藏头露尾，扑朔迷离。其实，一真一假，一个要救父亲，一个要搜索并销毁罪证．事情的复杂还在于，秋原的丈夫童书怀，也脱不开干系，他是那件十分可疑的“石察受贿案”的承办人，他的晋升又呼之欲出，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。他一旦主持正义，马上就掉进了精心设计的“嫖娼陷阱”，有苦难言．还有，秋原的儿子正在跟当事人的女儿热恋，并且已经出面阻挠审查了。总之，同学，亲戚，上下级，夫妻，老情人等等关系盘根错节，头绪如麻。一张大网就这么张开了，准备好了，等着秋原来钻．这网密不透风，想撞都撞不开．任你是孙悟空也得被网住．

    女纪委书记秋原无疑是法的象征，但在小说里，我们看她在很多情况下却得不到保护，无所凭依，甚感奇怪。面对江城市，面对明显的违法大案，她却不得其门而入，甚至有身家性命之虞．最令人震骇的，莫过于那场有预谋的车祸了。深夜，“早巳等候在十字路口的三辆小车，鳄眼般的灯柱突然打开，同时逼向秋原乘坐的小车”，直到连人带车逼进河里：激起巨大的水柱．她是被她的司机好不容易拖上河岸的，捡了一条命。问题在于，如此肆无忌惮的谋杀，居然也是不了了之。那么，郝哲遥们何以如此厉害，如此有恃无恐？这就涉及到，权力配置上存在着某些漏洞和弊端，比如，权力对权力的监督失控。像郝哲遥这种人，权力地位越高，受到的制约和监督反而越少．正因为如此，秋原的审查计划不得不连续“泡汤”，她本人在破案的节骨眼上，也被发送到乡下“扶贫”。那理由很堂皇，比如稳定人心呀，亲属回避呀等等。权力的异化，还有连锁反应，导致了像钟野这样的干部子

弟的恣肆狂妄．钟野是个变态的女人，那段关于她让人用皮鞭抽打以取得受虐快感的描写，实为诛心之笔。她可以用那样仇视，傲慢，挑衅的眼光来看秋原，陷害秋原，根子在还在她相信人情和权力是大于法律的。郝哲遥支持她们集资，也是在钻法律的空子．秋原的反贪被迫转入地下，而犯法者则逍遥复逍遥，令人心惊．这只能说明，我们的法网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完善和健全．

    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，再公正的法也是靠人去执行的，而人的欲求，人生的诸多麻烦，决不因为你是执法者而不降临到你头上．秋原的得力助手韦显国，就是因为架不住家庭内部的压力，为了给爱子换取一个出国的机会，出卖了机密，犯了罪错．如此看来，秋原实在是了不起的：作为纪检干部，她需要提审犯人；作为母亲，她却不得不以罪犯亲属的屈辱身份‘到监狱去探视儿子．这是怎样的痛苦．作为妻子，她爱自己的丈夫；作为审查者，她却又不能不对之“哀其不幸，怒其不争”。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撕裂．上面说过，秋原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天网的力量，其实就是说，她心中装着百姓，体现了人民的意志，这才是真正的天网。

作者：雷达．北京东土缄路2 5号，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主任